特朗普是美國第壹位此前從未擔任過任何公職的總統。入主白宮之後，地產商人特朗普也將這種任性作風帶入了美國政壇最高層，將美國聯邦政府變成了美利堅有限公司，將Twitter(36.08, 1.18, 3.38%)變成了白宮新聞PO會。上任兩年半，特朗普的白宮和內閣官員如同走馬燈壹般更替頻繁，有的職位甚至已經連換三人，同樣也是美國聯邦政府前所未有的奇景。

　　他是特朗普最想趕走的人

　　那麽，誰是特朗普現在最想開掉的人？自從逼迫放任通俄門調查的前法務部長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離職之後，現在特朗普最想趕走的人選莫過於美聯儲主席傑羅米·鮑威爾（Jerome Powell）了。特朗普已經多次在公開場合錶達了自己對這位美國央行行長的失望之情；更是數次暗示或者揚言，自己有權解雇鮑威爾。

　　為什麽特朗普這麽不滿鮑威爾？原因很簡單，他認為美聯儲去年不斷加息，破壞了自己的經濟政績。特朗普正在積極準備明年的連任選舉。盡管特朗普的內外政策始終飽受主流媒體抨擊，但只要美國經濟繼續保持旺盛增長，就是特朗普執政能力最有說服力的壹張牌，他就有信心在明年的大選再次擊敗民主黨人。

　　經濟是特朗普連任主打的核心牌，他在上任之後實施了高達1.5萬億美元的減稅計劃和大規模政府支出。美國經濟增速壹度在去年第二季度創下4.1%的近年新高，失業率更是下滑到3.6%的半個世紀新低。盡管去年全年美國經濟增速為2.9%，但今年第壹季度美國GDP又強勁增長3.2%，遠超市場預期。

　　但讓特朗普惱火的是，美聯儲卻在過去兩年連續加息，不斷給加速增長的美國經濟踩剎車。從2017年1月至今，美聯儲已經連續七次加息，聯邦基金利率從特朗普上臺時的0.5%-0.75%的水準壹路調升到現在的2.25%-2.5%。不過，美聯儲此次加息周期實際開始於2015年，過去七次加息均是壓倒性優勢甚至全票通過。

　　特朗普原本對鮑威爾有著很高的預期。他在2016年大選期間就不斷抨擊美聯儲前主席耶倫（Jenet Yellen），因此在2017年底提名了資深共和黨人鮑威爾出任美聯儲主席，希望後者可以配合自己的經濟政策。但鮑威爾去年年初出任主席之後，美聯儲反而又連續加息四次，徹底激怒了特朗普。

　　在特朗普看來，鮑威爾完全沒有發揮自己預期的作用，連續加息更是在故意搞破壞自己的經濟政績。就在周三，特朗普又雙叒叕公開錶示，美聯儲的政策很瘋狂，根本不該把利率加到這麽高的水準，強調自己有權利降職或者解雇鮑威爾。

　　鮑威爾並沒有屈服特朗普的壓力。在遭到特朗普“非常失望”的連續炮轟之後，鮑威爾也數次公開強調美聯儲的獨立性，解釋了基於經濟數據的決策理由，宣佈美聯儲不會屈服於短期政治利益，重申自己會幹滿四年任期，也算是間接回應了特朗普。

　　好了。特朗普想開掉鮑威爾已經是路人皆知了，那麽他到底有沒有權利這麽做呢？

　　辭職和調走的美聯儲主席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因為此前從來沒有總統這麽幹過。在鮑威爾之前有15位美聯儲主席，沒有壹位是中途被總統炒了魷魚的。大多數情況下，如果壹位總統對美聯儲主席不滿，也是等後者任期結束後自行離職，另選新人來接替。

　　但特朗普本身就是壹個不走尋常路、多次打破先例的總統。在他之前，從來沒有總統這麽頻繁更換白宮和內閣成員，也沒有總統如此毫無顧忌地公開炮轟美聯儲的貨幣政策。他素以喜怒無常和不可預測而著稱，前美國國務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就是在出訪期間突然得知自己成為了第壹位被總統開除的國務卿。

　　不過，美聯儲主席也是有主動辭職的。1987年，前美聯儲主席沃克爾（Paul Volcker）就是在任期未滿的情況下主動辭職，隨後雷根總統提名了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雖然沃克爾錶面的辭職理由是要照顧家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和雷根總統的關系逐漸疏遠，也是沃克爾選擇提前離職的原因。

　　為了遏制八十年代初的嚴重通貨膨脹，沃克爾採取非常強硬的貨幣政策，壹度將美國利率提到21.5%的瘋狂水準，直接使得美國經濟陷入了衰退，失業率甚至高達10%。雖然他的確將美國帶出了通貨膨脹的黑洞，但也讓美國經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從而令他和時任總統雷根的關系逐漸冷淡。

　　此外，美國總統還可以“調走”美聯儲主席。1978年，時任總統卡特就直接任命美聯儲主席威廉·米勒（William Miller）出任自己的財政部長。米勒也因此成為了迄今唯壹出任過財政部長和美聯儲主席這兩大職位的人。隨後出任美聯儲主席的就是“抗擊通脹勇士”沃克爾。

　　美聯儲並不嚮總統報告

　　嚴格來說，美國央行——美國聯邦儲備系統並不是政府機構，而是壹個公私結合的機構，包括了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和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兩個體系。雖然美聯儲七名理事是由總統提名的，但決定美國貨幣政策的FOMC還包括了五名地區聯邦儲備銀行行長。

　　打造美聯儲的1913年《美國聯邦儲備法》規定，美聯儲主席由總統提名，經參議院確認，沒有連任限制。作為獨立運作的央行負責人，美聯儲主席並不嚮總統報告，並不是總統的下屬，只嚮美國國會和民眾負責。換句話說，美聯儲加息或是降息，並不需要總統批準，更不需要總統的意見。

　　1977年《聯邦儲備法》修訂中，更明確規定“美聯儲的目的是保障充分就業和穩定物價，調節長期利率”。總統看到的是眼前的經濟勢頭，這關系到他的民意支援率和選情；而美聯儲主席卻需要看到未來數年的通貨膨脹趨勢，他沒有配合總統政治利益的義務。

　　從某種意義上說，美聯儲主席才是美國經濟的舵手，引導著美國經濟的未來走嚮。1996年美國大選期間，《財富》雜誌甚至在封面打出了這樣的話語，“忘掉總統大選，格林斯潘才是美國經濟主導”。

　　從歷史來看，美聯儲主席和美國總統的關系始終處於壹種若即若離的關系。當美聯儲採取寬松貨幣政策，有利於總統帶來經濟政績的時候，美聯儲主席和美國總統的關系就處在蜜月期；而當總統需要大力發展經濟提振自己選情或者支援率，美聯儲又偏偏處在加息模式，兩人的關系就會日益冷淡甚至公開交惡。

　　總統命令妳不準加息

　　或許在特朗普之前，並沒有哪位美國總統如此公開持續地炮轟美聯儲主席，但這並不代錶美國總統就不會以其他方式施壓或者幹預美聯儲的決策，也不代錶此前美國總統沒有考慮過解雇美聯儲主席。而且越是到大選之前，總統的反應就越強烈。

　　1960年代的美國總統約翰遜和美聯儲主席馬丁（William Martin）關系惡劣，因為深陷越戰泥潭的約翰遜希望美聯儲可以維持低利率來推動經濟增長。他甚至對馬丁說，“戰士們在越南戰亡，妳卻壹點都不關心。”約翰遜也曾經非常認真考慮撤換馬丁，但考慮到政治風險才無奈作罷。

　　1970年代的尼克森總統也對時任美聯儲主席佈恩斯（Arthur Burns）幹過同樣的事情。1972年美國大選之前，時任總統尼克森多次會見共和黨人佈恩斯，要求他採取寬松貨幣政策，推動美國經濟增長。這是水門事件爆發之後，尼克森被迫交出的白宮錄像帶所揭示的內幕。

　　佈恩斯到底是否屈從了尼克森的壓力，外界無從得知。畢竟尼克森在1969年提名了佈恩斯，兩人也是多年好友。但實際情況是，佈恩斯確實採取了擴張性貨幣政策，尼克森也以壓倒性優勢贏得了1972年大選。

　　1980年代的美聯儲主席沃克爾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1984年大選之前他被雷根總統召去白宮，在橢圓事務室旁邊的總統圖書館會見了雷根總統和白宮幕僚長貝克（James Baker）。“雷根壹個字都沒說，但貝克傳達了他的意思：總統命令妳在大選之前不準加息。”沃克爾寫道，“雖然我們那段時間並沒有計劃加息，但我卻被震驚了。我後來才意識到他們要在總統圖書館見我，是因為總統的橢圓形事務室是有錄像設備的。”

　　盡管存在這段粗暴的插曲，但雷根總統在公開場合壹直強調美聯儲系統的獨立性，甚至拒絕評論美聯儲的政策。在沃克爾主動辭職之後，雷根總統也對其給予了高度評價，稱沃克爾是壹位具有歷史地位的美聯儲主席。雷根是美國民眾公認排名前三的偉大總統，其執政手腕從這個片段也可見壹斑。

　　老佈希被格林斯潘坑了

　　老佈希總統在連任大選之前也曾經公開評論美聯儲。1990-1991年美國經濟壹度陷入輕度衰退，老佈希總統政府對格林斯潘沒有盡快採取對策及時下調利率頗有微詞。1992年大選之前，美國經濟剛剛開始顯現復蘇勢頭，老佈希總統在紐約時報採訪時公開呼籲美聯儲繼續降息。

　　雖然格林斯潘當年也的確降息了，但這似乎並沒有給老佈希總統帶來想要的幫助。1992年美國失業率高達7.4%，老佈希總統也在連任選舉中輸給了阿肯色州來的年輕人柯林頓。老佈希總統對格林斯潘壹直難以釋懷，認為是後者的緩慢貨幣政策決策連纍了自己沒有連任。

　　實際上，格林斯潘和佈希父子總統的關系都相當冷淡，他的美聯儲主席生涯結束在2006年，沒有得到小佈希總統的連任提名。相比之下，格林斯潘和柯林頓總統的關系要融洽得多，尤其是在1995年美國經濟開始強勢復蘇之後。柯林頓總統能夠挺過萊溫斯基事件，多少也是得益於經濟良好錶現得到的民眾支援率。

　　擔任了19年美聯儲主席、先後經歷了雷根、老佈希、柯林頓、小佈希四位總統的格林斯潘壹度被奉為美國“經濟沙皇”。在他卸任前後，格林斯潘壹度被盛贊為推動美國經濟蓬勃增長的最大功臣；然而，當2007年經濟危機爆發之後，格林斯潘此前的多年寬松政策又被認為是主要禍根。

　　前不久在談到特朗普公開炮轟鮑威爾壹事時，格林斯潘笑稱，自己做美聯儲主席時，也總要應對總統對貨幣政策發錶的各種意見，這很正常。“但妳既然在美聯儲工作，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戴上耳罩，不要聽。”

　　那麽，這些總統對美聯儲所做的，和特朗普有什麽區別呢？嗯，別的總統讓手下做的事情，私下做的事情，客氣呼籲的事情，特朗普全都自己幹了，而且語氣相當強硬，他把自己當成了鮑威爾的老闆。真是壹個毫不掩飾的非主流總統。

　　再回到最後壹個問題，美國總統可以解職美聯儲主席嗎？

　　強行解職會有災難後果

　　其實，特朗普除了炒掉鮑威爾，還有其他辦法可以幹預美聯儲的決策。美聯儲還有兩個理事職位空缺，這是由特朗普提名的，而且參議院也控制在共和黨手中。特朗普完全可以安排自己信任的人選進入美聯儲，間接影響美聯儲的決策。其中壹位人選就是保守派經濟學家朱迪·謝爾頓（Judy Shelton），她公開錶示自己支援“盡快降息”。

　　但如果特朗普和鮑威爾的關系真的鬧到不可收拾，從法律上來說，特朗普其實也是可以炒掉鮑威爾的。美聯儲主席也是美聯儲七名理事之壹，而《聯邦儲備法》的確有規定，總統可以“因故”撤換美聯儲理事。但法律並沒有具體闡述這個“因故”包括哪些內容，這個模糊不清的法律條文給特朗普留下了壹定的操作空間。

　　然而，炒掉鮑威爾會給特朗普帶來災難性後果。這嚮全世界宣告特朗普政府赤裸裸幹預美國央行的獨立性，直接動搖了美國貨幣和銀行體系的基石，甚至可能讓美國經濟陷入衰退。而且，這個決定毫無疑問會遭到美國國會的幹預和司法起訴；民主黨人控制的眾議院正虎視眈眈尋找壹切可以彈劾特朗普的理由。特朗普沒有理由在大選之前給自己找壹個大麻煩。

　　這對於立誌連任的特朗普來說，解職鮑威爾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也是為什麽此前美國總統從未開除美聯儲主席的原因，因為他們不敢面對這巨大的風險。雖然特朗普看起來行事毫無章法，但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連任選情開玩笑。雖然多次威脅解雇鮑威爾，但對善於虛張聲勢的特朗普來說，這未免不是他的壹種施壓手段。

　　而且，從鮑威爾多次堅決錶示要幹滿四年的態度來看，他是肯定不會接受被炒魷魚的結果。就在今年3月，鮑威爾在接受採訪時還強調，“法律明確規定我有四年任期，我會幹完任期。特朗普不能解除我的職位。“

　　解雇鮑威爾這事，特朗普只能想想；就算他真有這個權力，也不敢這麽做。美國總統並不是權力無邊的。他的權力，他的命令，都受到三權分立，受到法律體系的制約，甚至壹名普通的聯邦地區法官就可以否決特朗普的總統令。或許對特朗普來說，要壹腳踢開鮑威爾，只有等到2022年鮑威爾的美聯儲主席任期結束。

　　但首先，特朗普得連任成功。